“中國雖有名稱而仍用日本名的。這因為美丑太相懸殊,一翻便損了作品的美。如女郎花就是敗醬,鈴蘭就是鹿蹄草,都不翻。還有朝顏是早上開花的,晝顏日里開,夕顏晚開,若改作牽牛花,旋花,匏,便索然無味了,也不翻。至于福壽草之為側金盞花或元日草,櫻草之為蓮馨花,本來也還可譯,但因為太累墜及一樣的偏僻,所以竟也不翻了。”
紫斑風鈴草,日本名螢袋。這種植物乃桔梗科風鈴草屬,花呈紫色,如此看來,紫斑風鈴草一名,不過是老老實實地照“描”下來,沒太多意思;而螢袋的名字,全不涉及什么科什么屬,或表面之特征,而是給出了這樣一個涉及小飛蟲的奇異稱謂,因何得來?“聽說從前還有很多螢火蟲時,孩子們會捉來放到它袋狀的花朵;還有說它是在流螢時節開花的。果若如此,還真是讓人心頭一動。”沒錯,我們也是心頭動了一動。
說起石蒜,知道的人不會少,喚起美感的不會多,而日本名——彼岸花,或令人悚然一驚,玄渺之意頓生。其實其得名也樸素,在日本,將秋分前后三天叫秋彼岸,而彼岸花開在秋彼岸期間,一絲不差,因之有此名。這種植物,葉子和花是不同時長的,也即開花時葉子已然落光,葉花不會同株。此花那六片放射狀花瓣,鮮紅欲滴,還有那許多細長的花蕊伸展舒卷,其美見之心驚。
地榆,普普通通,植物本身與名字差似之,極易被忽略過去,而日本人叫它為吾亦紅。這名字之有趣,立時讓我想起勿忘我,那暗紅色的小花多不起眼,有什么理由讓路過的人垂目幾眼呢,于是它小聲嚷嚷:“吾亦紅”。那,我們就多看看,不要忘記它吧。
中國明代王磐的《野菜譜》里記載一種野菜:“豬殃殃,胡不祥。豬不食,遺道旁。我拾之,充餱糧。”即豬殃殃,“豬食之,則病,故名。春采熟食。”此物得名實在夠辛酸的。另一名為拉拉藤,大約取其蔓生拉扯不斷之意。日本名此植物為八重葎,“有人說,是因為葉片的形態和豪華的八重和服有異曲同工之妙。也有人說,八重葎的葉子總是層層疊疊的,而八重就有 許許多多層 之意”。中日名稱,前者重樸素實用,后者重美感,無高下之分。
有一種玄參科的野草,中文名叫匍莖通泉草,頭兩字顯為描述那低伏的莖,通泉者,指長于潮濕之地,通往泉水水源的意思。這個取名緊扣題,實實在在。日本人稱之為紫鷺苔,是從開花的形態著眼的,那小紫花,很像是飛翔的白鷺。
自然,未必日本名稱在美感上就一定勝過中國名。如一外來物種,中國叫阿拉伯婆婆納,異域風情顯豁,日本則將其完全歸化,名大犬陰囊,是因其果實的形狀頗像狗的陰囊的緣故。挺好看的野草,若被人問起叫什么來,真是難以啟齒吶。還有尼泊爾老鸛草,中文名取來同理阿拉伯婆婆納,日本人叫它現之證據,初聞不知所云,了解之后,原來是用之來止瀉,很快見效,因此有此名,嗐!
中國很常見的刺蓼,乃蓼科蓼屬,遍生尖刺,叫它刺蓼,平平常常。日本名為繼子尻拭,柳宗民也嘆氣:“這個名字實在太不像話,除了荒唐,讓人無話可說。”
能夠稍稍并駕齊驅的,是茜草科雞矢藤屬的雞矢藤,中文名即此。得此名,因其莖葉散發出一股臭味。而日本名為屁糞葛,真是百尺竿頭,更“臭”一步。
各有千秋的中日植物名,所在多有,如鼠鞠草和母子草、寶蓋草和佛之座、諸葛菜和紫花菜、彎曲碎米薺和種漬花、紫云英和蓮華草、問荊和杉菜、博落回和竹似草、黃花月見草和大待宵草、烏蘞莓和藪枯、升馬唐和雌日芝、綿棗兒和蔓穗、綬草和捩花、圓菱葉山螞蝗和盜人萩、無心菜和蚤綴、高雪輪和蟲取撫子、澤漆和燈臺草、看麥娘和雀鐵炮、杜若和藪茗荷、虎耳草和雪之下等。
野草已是微物,野草之名更是微名,看那在日光下微風中微微抖動的它們,雖微小卻無法漠視。如此想來,略略談論之,也就不算是多事罷。